鑒賞家:古玩市場假東西太多 天價彩瓶也是倣真的
2008年12月24日 15:13 來源:中國新聞網

























  10歲那年進了古玩鋪


  石:陳老,上海剛剛開過世界華人收藏大會,上海的文藝界第一次做這樣的事,海內外收藏家的反響都很熱烈,這件事可能會繼續進行下去。會議期間,來自全國的收藏界朋友一直惦記著您,如果你能出席的話,那就太好啦。會上,大家說到您,認為您的大作像《古玩史話與鑒賞》、《文物話春秋》、《古玩談舊聞》等等,非常有歷史價值,而且生動豐富。您是在什麼樣的機緣下寫作這些故事的?


  陳:史貴存真,不能胡編臆造。我為什麼能寫出這麼多東西呢,除了我自己的經歷,還採訪了許多老人,跟他們聊出來的。


  我們家是個大家族,很多人與古董行有關。祖父在北京開銀樓,他是一個銀匠,我父親後來也做了銀匠。那跟古玩有什麼聯繫呢?過去宋瓷口沿殘的需要鑲口,那就是銀匠的活。我的大爺(伯父)陳中孚宣統二年(1910年)就來北京古玩鋪學生意,他當時是跟後來的大古董商岳彬一塊來的,是由我的表舅爺常惠川帶來的。表舅爺是給清宮裏頭的慶小山當管事的,慶小山專門負責宮裏的古玩陳設,他也就和古董行、古玩商來往密切,還跟著買了一些古玩。


  石:您就是在這樣的家庭背景下進的古玩行,並且逐漸長大。


  陳:我是這個家族的長孫,小時候念《四書》,寫毛筆字,學古玩。10歲那年進入伯父的文古齋當學徒,慢慢看到伯父的兒子上中學唸書,而我老當學徒,於是也想上學,渴望新式教育。先是認識了一個地下黨,看了一些進步書籍,後來和同學杜國元一起,準備去解放區。結果陰差陽錯我沒有走成,只好回來和家裏談判,最後家裏同意讓我唸書。我在輔仁大學念過經濟係,在華北人民大學畢業,畢業的時候就已經入了團、入了黨,於是就參軍南下當幹部。解放後一直在兵工系統教了30多年的馬列主義課。


  寫書,是為了“以人為鑒”


  石:那您又是在什麼時候開始重拾話頭,著手寫琉璃廠古玩鋪故事的?


  陳:那是1985年以後,我那兵工管理幹部學院要撤消,領導要讓我去經商,我說我幹不了,就等著不久離休。於是從那時起我就開始採訪那些古董商。那些老人當時還都健在,20多年來我採訪了500多人次,那時候跟我常來往的有十幾個人,我幾乎天天去拜訪他們,採訪兩三次以上的有50多人。他們這些老人也說,如果他們這一代人死了,誰想寫也寫不出來了。我一邊寫,一邊這些人就一個個相繼過世了,如今只剩故宮博物院的耿寶昌一個了。


  石:您是為我們搶救了一段珍貴的歷史,那麼在您寫作這些故事的過程中最大的體驗和感觸是什麼?


  陳:古人講:“以史為鑒,可以知興衰。以人為鑒,可以知榮辱。”我寫書堅持實話實說,把隱蔽的許多事情說了出來,其中很多事件發人深省,甚至沉痛。比如說,常惠川把我伯父和岳彬從鄉下帶來京城以後,他有一個鼎,他原本以為是夏商週三代的東西,後來鑒定下來是秦的。這樣就買貴了砸在手裏,在老家存了不少年。到日本鬼子來的時候,常惠川也已故世,他的兒子是我的表大爺,就把那鼎拿到文古齋我伯父那裏去了,說讓他保存著。1947年的時候,我伯父陳中孚偷偷和岳彬一起把那鼎低價賣給了一個美國人。我那表大爺知道後不樂意啊,說太便宜了你得給我買回來。為了這個事情,他經常從老家鄉下到京城來回跑,來要賬、交涉。這個時候,我們鄉下那片正逢共產黨和國民黨拉鋸戰,有時候國民黨來,有時候共產黨來,當時也有農會,還有還鄉團。農會的人認為我的表大爺老往京城跑,是去勾搭還鄉團來著。因為這個,等到土改的時候,我的表大爺全家都給打死了,兒女都沒有了。


  所以,我為什麼要寫這些東西呢。就說這件事情,他們兩人都是常惠川帶來學古玩鋪的,但是最後因為一個鼎的問題,東家掌櫃都不給人家錢,讓人家來回跑,因為這事讓他絕了後。這裡頭說明一個問題,就是岳彬和我大爺陳中孚他們倆在做人上都不怎麼的,所以最後他們的結果也不好。因此,我感覺到寫古玩就是要寫這些,要寫出“以人為鑒”的道理,不是單單的鑒定或買賣故事。


  那只拍出天價的琺瑯彩瓶子是我叔叔倣的


  石:您這種“以史為鑒”的寫作立意非常高。確實,古董買賣過程中因為真假問題和人事變遷而引出許多人生的悲歡離合。


  陳:就是啊。現在官窯瓷器最值錢,我的叔叔陳建侯當年在景德鎮就專門倣明清官窯瓷器,他是民國年間天津同泰祥細瓷店的經理。你看這本雜誌上某上海銀行家收藏的那件一道釉(單色釉)柳條缸圖片,就是我見過的我叔叔倣的。我大爺陳中孚經常賣東西給那銀行家。這一道釉倣得水準絕了,現在的高倣怎麼能比呢!


  還有,前兩年突然出現的那個琺瑯彩的瓶子,在香港竟然拍了一億多港元。那可不得了啊!你看我在《收藏》雜誌上的文章《琺瑯彩何其多?》,好多假的啊!常有人拿假的來給我看,我只好不作聲。我為什麼寫這篇文章呢?現在還有一個說法,就是說我買的人認為是真的,你賣的人也認為是真的,那這個就是真的,真是胡說八道!


  至於字畫,問題就更多。我的一個前輩他一輩子買賣字畫、研究字畫,還當過文物古玩商會的會長,最後也打了眼。有個人拿著字畫給他看,是新的字畫,他認為是真的不錯,人家就很便宜地賣給他了。他買下以後,榮寶齋也真給他賣了,賺了一些錢。第二次這個人又來了,拿了有好幾幅畫,他也沒有細看,都收了。結果鑒定發現全是假的,打眼了,心裏一憋氣,想不開就窩死了,八十二歲。


  石:太可惜了,這個故事對搞收藏的人蠻有警示意義的!


  陳:還有一個朋友,他原來是國家文物鑒定委員會的委員,解放前是岳彬的徒弟,青銅器方面的專家。上世紀90年代初,他去東南亞給那裏的一位老闆鑒定東西,並寫了鑒定證明,東西和證明在香港的一個雜誌上登載過,我還存有那雜誌。當時,范岐周還健在,我把雜誌拿給范叔他看,我說你看他鑒定的東西如何?他說那個東西不準,我說我也覺得不準。後來就聽說出事了,他給人家出據(證明),曹錕的一個後代把這個東西買下來了。人家拿到美國去,最後一鑒定是假的,說他給人家出假證明。事情捅到國家文物局,文物局專門開會,會上有人就說影響太惡劣,建議把他開除。


  他從國外回來,回家連樓都上不去了,一股氣泄了,人也蔫了。這件事情不知究竟是他吃了人家錢了,還是他打了眼了,沒有多少日子,人就沒了。


  搞收藏要注意點什麼


  石:今天太平盛世,搞收藏的人越來越多,但初入此道的人不知道如何玩。


  陳:搞收藏必須得注意的是:心胸應當開闊,眼力得掌握住。好多事情,特別是一到老了,六七十歲歲數了,往往經不住。我舉的例子最後都這樣,原來他沒有為了發財啊,要想賺多少錢什麼的。都是因為你喜歡這個,他喜歡那個,大夥兒串換著看這些收藏的東西,自己是個娛樂,是個研究學問,都沒有當回兒事。等到最後老了以後,為了錢,這真的假的一弄,自己就栽進去了,千萬得注意著這個事情。


  還有呢,現在這假東西太多了,中央電視臺、北京電視臺,還有那某明星主持搞去偽存真,劈裏啪啦一打,打完以後那真的就留下了,我一看那真的也是個假的。啊喲,我的老天爺啊!怎麼騙人騙到那個程度?這手段太壞了,還某某專家說的,頭頭是道呢。


  石:收藏的原始意義是為了研究學問,享受獲得知識和文化的樂趣,現在有點背離了這種原本的初衷。


  陳:你要知道,咱們的古玩行是怎麼起來的?就是過去不是有一個青銅《散氏盤》出土嗎,它的出土到了嘉慶、道光年間,誘使金石學再度興起。為什麼是再度興起呢,因為宋代的時候金石學已經初步確立了,到清代《散氏盤》出土以後,鐘鼎文字,就是現在的金文重新引起許多學者的注意。因為研究這些金文,可以從中知道古代的歷史、古代的問題。比如古代如何刻字、如何寫字?刻字的專家,篆刻家,要是沒有見過這些東西,沒有見過《散氏盤》、《毛公鼎》等金文,那你這個篆刻家根本到不了家。過去是研究這些東西的,那是研究學問。還有研究書畫也一樣,大家品評古代的書畫家這個好在哪,那個好在哪。研究書畫還講究人品,為什麼秦檜的書法雖然好但人家不收藏,就是因為做人太惡,人們不願收藏。現在亂了,所以我不敢參與。


  石:現在的收藏似乎不講究這個了。


  陳:過去,中國流失海外的文物實在太多了。其中最大的一個古董商叫盧芹齋,在法國巴黎和美國紐約都開有店,巴黎的店現在還作為博物館保存著。盧芹齋他沒有兒子,本人娶的就是法國太太,現在有一個第四代的外孫女負責打理事務。盧芹齋本人我沒有見過,但他的女婿杜伯斯我可見過,中國的文物他弄走了不少。


  還有日本的山中商會也弄走中國不少文物。山中是一個國際的古玩珠寶商,八國聯軍進京以後不久,他就開始在中國做古玩生意了。


  石:現在山中商會買過去的東西慢慢回流到中國了。我再問一個問題啊,那您本人喜歡搞一些收藏嗎?


  陳:呵呵,沒法說了。你想想我小時候玩的東西,太多了,而且你現在也看不到這麼好的東西了。我們過去把那道光、咸豐之後的瓷器,碗啊什麼的都當成一般的東西。那時候清三代的瓷器也都不貴,很普通的,一件日本票子(中國聯合準備銀行)賣個幾萬塊錢算不錯的了,現在要值上千萬。


  老一輩收藏家的教訓


  石:那時候在古董商眼裏珍貴的東西是什麼?


  陳:貴的東西是青銅器啊!然後字畫,以及少部分的碑帖,碑帖叫“黑老虎”,那傢夥可要人那!一般的人吃不透。


  所以也有人跟我經常聊起收藏這事,我說我就拿岳彬說吧,他的家就在今天的大柵欄街道辦事處和大柵欄派出所,這些原來都是他家的房子。他沒有後代,過繼了姐姐的一個女兒岳鳳霞,比我還大,可能已經沒有了。你要說他家裏的東西,最後政府用汽車拉了一個禮拜才拉完運走,都充公了。連文古齋我大爺陳中孚那兒,也都給充公拉走了。他們的東西,現在來說,拿出一件來賣幾萬塊錢是平常的,好點的幾十萬、上百萬乃至上千萬的都有。岳彬收藏的石雕、銅器、瓷器都有非常好的,字畫雖然說他眼力差,但也有不少收藏,連古地毯他都有。他的東西,那不得了、不得了!現在的許多博物館都比不上。所以看了他們的東西,我還買啥子嘛。我剛從東北回北京的時候,有人也教我,除了寫書採訪以外自己也買一點。那時候馬未都剛起家,跟我有來往,我帶他到老古玩商手裏也買了些東西,但我本人沒有幹這個。這個看穿了其實沒有多大意思,你看我這櫥櫃裏擺的瓷器,那都是倣的,沒有一件是真的。


  石:據老北京說,岳彬收藏的東西都是國寶級的?


  陳:是啊,岳彬收藏的石雕、銅器、瓷器都有非常好的,現在的許多博物館都比不上。但最後結局呢,岳彬被判死刑,死在監獄,我那伯父陳中孚窮困而死,只活到66歲。


  石:老子《道德經》裏曾說:“甚愛必大費,多藏必厚亡”,非常有道理。


  陳:其實就是辯證法。你看我客廳的對聯,是私塾老師當年為我寫的,“官如草木吾如土,舌有風雷筆有神”。我那老師懂命相,當年就說我要靠嘴巴吃飯,“舌有風雷”,結果真的教了30多年書。“筆有神”,那是說我離休後寫的這些古玩書了,呵呵。他當年看到岳彬,就和我們說,此人將來定有牢獄之災,我們當時誰也不相信,怎麼結果呢,果然如此!


  陳重遠,1928年生於北京,10歲入伯父文古齋學習古玩生意,後參加革命。1985年重返北京古玩界,通過深入的調查、採訪,從諸多老北京古玩行業人士中蒐集到大量珍貴歷史資料,著作有《古玩史話與鑒賞》、《文物話春秋》、《古玩談舊聞》以及《老古玩鋪》等,在中國收藏界影響深遠。


  撰稿·石建邦 來源:新民週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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